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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 天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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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錦儀的眼睛裏沒有絲毫的驚異,甚至連如水的波動都沒有。

只是她很快張大了嘴,朝著致遠做出一副驚愕的神情道:“天花是最可怕的瘟疫,染上的人鮮少能活命,三皇子殿下竟遭此厄運?為了治病送來明覺寺做法事,豈不是說明藥石無效了?”

“誰說不是呀!”致遠低了聲色道:“若還有得救,請的就是禦醫而不是我們這一群出家人了……如今聖上下了旨意,命令弘安師父親自領眾弟子為三皇子誦經祈福!三皇子已經送到大雄寶殿內了!”

致遠師父說著,神色既慌張又焦灼。

傅錦儀忍不住撲哧一笑。

“師父,你慌什麽,你又不需要進入大雄寶殿!至於弘安師父,你也不需要擔心,她老人家是得道高僧,福祿深厚,難道還會被傳染嗎?”

傅錦儀毫無遮攔地吐出了這麽一句話。

三皇子的到來攪起了明覺寺的軒然大波,更要命的是,這位皇子殿下染了天花。

聖上為了保住他的性命,命令明覺寺弘安大師及眾弟子連夜做法事!但所有進入大雄寶殿的人,都有可能染上天花。

明覺寺女尼們嚇得魂不守舍,但誰也不敢違抗皇命,所有上得臺面的大弟子們,此時此刻都必須要為她們享有的名望和榮耀付出代價。

“這……不全是傳染的事情。”致遠苦笑一聲:“大雄寶殿內早就灑了白酒、陳醋、艾葉等各類祛毒的藥材,若不是運氣非常差,應該也不會傳染的。只是,就算不會因為做法事染上天花,宮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……三皇子可是皇後娘娘的嫡子啊!”

致遠師父終於不再掩飾,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。

傅錦儀微笑看著她。

“都說致遠師父多年下來不曾入宮,專心接引香客而已,不曾想,您對後宮之事所知頗多呀!”她真心地稱讚道。

致遠訕訕地低了頭,道:“明覺寺可是國寺……平日裏聽香客們談起一兩句,貧尼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。”

傅錦儀但笑不語。

致遠師父能想到的事情,她們這些名門望族的主母們,也早就想到了。

皇後娘娘雖手握重權,也在不久之前搬進了夢寐以求的鳳坤宮,但有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是,她只是繼室。

原配皇後給聖上留下了兩子一女,皇長子已經年滿十三歲了,而皇後娘娘所出三皇子……不過是兩歲幼兒。

因皇長子年歲不小,朝臣們多次向聖上提議立儲,只因聖上自恃年輕氣盛,對此沒有太大的興趣。又因陳皇後坐鎮後宮,立儲的風頭一擡起來就會被有心打壓。

皇長子需要的是朝臣和聖上的支持,而陳皇後,她需要的只是時間——只要再等上十五年,等她的三皇子長大成人,皇長子就成了可以隨時掃除的障礙了。

可是,在這個不平靜的夜晚,皇三子出了天花被送到了明覺寺,說是做法事,實則兇多吉少。而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是,在此之前的三日,聖上采納了幾位老臣的建言,召集內閣密謀立儲。

如今立儲,身為原配嫡長子的皇長子自然勝算最大,只是因著陳皇後的存在,三皇子會成為一個尷尬又難以擺平的障礙。而想要對付一個幼兒,辦法很簡單——

那就是趁這孩子年幼、身體柔弱,直接奪走他的性命。

立儲風波和三皇子出天花這兩件事湊在一塊兒,傻子都能想明白這裏頭發生了什麽。

致遠得了這個消息就從臥榻驚坐起,還把傅錦儀一塊兒拉出來了。和致遠一樣惶恐不安的,還有寺廟裏所有的香客們。王公貴族、貴婦千金,都慌亂地披了衣裳出來,想要親眼瞧一瞧事態的進展。

那些從傅錦儀身邊匆忙路過的人們,令她們害怕的,不是天花,而是王朝的動蕩。

一旦三皇子死在這個漆黑的夜晚,陳皇後將失去最大的依仗,陳皇後麾下聚攏的臣子們,都將迎來一場疾風驟雨。

人心惶惶,不過如此。

唯有傅錦儀,她平靜而沈默地站在寶殿最外圍的墻根底下,擡頭望著清明的夜色。

風雨已經來了。

很多人是在方才的剎那間才收到消息、驚慌失措地跑出來的,而她……早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。

***

三皇子出天花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京城。

明亮的燈火從宮廷大內,漸漸蔓延到京城的每一家門戶裏,沒有人能安心入眠。

“傅氏,你果然是個識時務的人。”徐太後含笑端坐,晨曦透過枝繁葉茂的杏樹朦朧地灑在她臉上,清涼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甜美的果香。

傅錦儀低低地垂著頭。

不是她懼怕徐太後不敢擡頭——是她已經沒有這個力氣了。她癱坐在晉國公府芙蕖園後院的水榭裏,渾身都在顫抖。

距離上一次毒發昏迷只有兩天。但現在,傅錦儀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。

寸寸思終於露出了它真正的爪牙。

她不知道何時會迎來下一次昏迷,或許會很快。這令她有些擔憂——雖然該安排的早就安排好了,但這種要命關頭,她最好是清醒的,能夠及時處理一切突發的狀況;如果她昏過去了,身邊的人還要分心照顧她。

徐太後仍舊在微笑著,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很溫和、慈愛,但以傅錦儀的眼睛看來,那目光如同看一個死人。

“晉國公府是個好地方啊。”徐太後站了起來,輕輕吸了一口甜美的空氣:“園子既大,又種滿了杏樹和梨樹,南邊還有一大片的蘋果林子。很多事兒,實在不方便在宮裏辦,幸好,哀家的嫡母病重,哀家時常回娘家探望,也是合情合理。”

傅錦儀的眼珠子轉了一下子。

提起李氏的病情,徐太後竟然用了“幸好”兩個字。呵……

那驅鬼符的事兒的確是她誣陷李氏而已,但……能讓徐太後這般絕情地對待撫養她的母親,該不是徐太後找到了另外的證據?不不,真找到了李氏早就死了,或許是徐太後找到了一條隱晦的線索?

也罷,現在不是考慮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的時候……

傅錦儀收回心思,費力地擡頭看向徐太後:“太後娘娘吩咐臣婦的事情,臣婦不敢怠慢,盡忠職守,終於不負所托,今日特意來向太後娘娘覆命。”

徐太後噗嗤一笑。

“你所說的是三皇子?”她輕巧地挑了挑眉,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卻讓身邊伺候的心腹女官們都嚇得渾身一悚。

“還能是什麽……”傅錦儀急促喘了兩口氣,道:“臣婦拖著這一身的病體,能夠幫太後娘娘完成這件事已經是竭盡全力了。臣婦聽從太後娘娘的安排在明覺寺進貢宮中的黨參中混日了紅參,最後摻入了三皇子所用的藥劑中,這才導致三皇子驟然病重……臣婦雖然不再是晉國公府的宗婦了,但臣婦為太後娘娘辦差事的能力,還擺在這裏,如此您可還滿意?”

徐太後笑看著她。

“唔,你的確做得很好。”她聲色輕緩:“如此一來,陳皇後失去了她唯一的子嗣,日後就再也不敢冒犯哀家了。”

“那,太後娘娘算是實現了自己的心願罷!”傅錦儀雖虛弱無力,還是忍不住面露嘲諷道:“為了與陳皇後爭權奪利,拿著嫡親皇孫的性命做祭品,您還真不愧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女主人!臣婦事先恭喜您能夠重新入住鳳坤宮了!”

傅錦儀已經不是第一次沖撞、甚至冒犯徐太後了。

但奇異的是,徐太後從來不會生氣。

或許徐太後這樣的人,向來只註重她想要的東西,不會在意細枝末節。

徐太後冷笑起來。

“入住鳳坤宮?哀家並不想這樣做呢。那座宮殿到底是皇後居所,哀家身為太後,住在此地到底不像話,哀家可不希望遭到那些禦史們指桑罵槐的彈劾!再則,哀家在那個鬼地方住了三十年了,那個地方處處都有先皇的影子!哀家再也不願意見到那個令人厭惡的男人,也不想再住進去了。”徐太後垂了眸子,輕巧道:“哀家只是不希望皇後繼續住在那裏……畢竟,哀家的長樂宮毀了,皇後卻能住著鳳坤宮,這不大公平罷!若是鳳坤宮能夠一同毀掉,倒是很合宜的!”

傅錦儀無聲地嗤笑兩聲。

果然,果然啊……徐太後哪裏是真心喜歡鳳坤宮呢?相反,這個老婦根本就不願意住在那個呆膩了的鬼地方!她想要得到的,只是陳皇後的屈服而已!

“您真是令臣婦佩服。”她真心實意地道:“就因為對皇後娘娘不滿,您為了教訓她,就奪走了她的孩子啊?那不光是一個無辜、無助、柔弱的年幼嬰兒,那也是您的孫兒,身上流著您的血呢!您似乎說過,晉國公府將徐大司馬趕出家門一事您並不讚同,甚至若徐大司馬是冤枉的,晉國公府驅逐親子就是傷天害理!可您今日的所作所為,晉國公府的老太君和國公爺是要甘拜下風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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